石头随处可见,朴素自然,却又有棱有角。当它们三三五五出现在某块坡地,我会联想到古铜色的胸背上渗出的汗珠。
然而,在云南中部有着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的一隅,由于亿万年的风磨水洗,石头们铮铮然拔节、森森然茂密,成为矛,成为笋,成为树,成为林了。对于这一片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柱状石头群落,我是否应该把百亩烟囱、千顷桅杆、万根缆绳与之相类比呢?它们是汗珠的始发站,汗水的策源地。
其实,那里蓬蓬勃勃萌生的是人们的想象力。
是的,面对那方圆350平方公里的奇峰异石,也许有人想到的是万千名列队的兵士。他们高举着长矛剑戟和猎猎战旗,待命出征;也许有人想到的是大海,骤起的风暴和连天的惊涛骇浪,还有一朵莲花从容地开。
凝固和定型了各各不同的回忆。凝固和定型了各各不同的梦想。石林是每个人心中的风景。
如果走了进去,你的想象更会盛开为层层迭迭的花:狮子或者你所宠爱的波斯猫;鹦鹉或者鸣啭在杜诗里的黄鹂;阿诗玛或者普希金笔下的达吉亚娜……那些千姿百态的石头,你觉得它像什么它就是什么,你认为它不像什么它就不是什么。
崇拜石头的米南宫如果瞻仰过石林,他的画笔也许要更添一抹魅力;珍爱石头的曹雪芹如果披阅过石林,他的小说也许会更多一层奇幻。
然而,尽管你目不暇接,哪怕你惊喜万状,你突然就会发现,这里的一切都是哑然无声、纹丝不动的,仿佛在远古的某个瞬间被冻结了,永远地冻结了。四周围,除了僵固沉寂,还是僵固沉寂。只有阳光,沿着石头斑驳的竖纹笔直地流注,只有风,在石头的密林间曲折地穿行。
这情景令人震撼。
如果你热衷雄辩,从此你懂得了缄默;
如果你崇尚行动,从此你学会了思索。
面对石林,就是面对巨大的静穆之境,就是面对永恒。
石林又称路南石林。这是因为它置身于路南县境内。“路南”乃彝族语,可翻译为“黑色的石头”。
然而,我敲开过一柱石峰灰黑色的外表层,见到里面的石质一片雪白。上面虫、鱼、小草的化石清晰可辨。
在附近,有人还寻到过蛤蜊、珊瑚、贝壳、螺蛳等化石。
这里原先是海!
这里原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世界!
时光流逝,沧海桑田。如果人类历史的发展和自然地理的变迁都能引发人们的喟叹,那么后一种里面可能包含着更多的忧伤和无奈。
人生短暂,作为个体的生命是多么渺小。
“多一分自我渺小感,人就多一分聪慧。”我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了。
雨中游石林,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历。雨雾,让石林的灰色变得柔和;雨声,使石林的寂静成为宁谧。每柱石头都坦然地任凭雨水冲洗,仿佛在现身说法,要阐释清楚“坚持”这个词。它们在等待什么?穿一件灰色的雨衣走进其中,也会有一抹雨雾从你身上腾起、漫溢;也会有一片雨声从你身上溅出、流漾。你立刻就与整个石林融为一体了。成为石林千百景观中的一景,是你的幸运;进入亿万游人的每一颗心,是石林的幸福。
深夜游石林最让人惆怅的是星空。由于被黑的石峰实行了分割,块块不规则的天空仿佛一口口古井,格外深邃。星星闪烁在它的最底部。目光即使是一柄长长的漏勺,它捞获的无非是一粒凄迷;星光即使是一竿长长的钓具,它钓取的也仅是一绺孤独的感觉。
但是那一夜,阿诗玛石峰前面的草坪上,倏然就燃亮了一堆火。一群年轻的撒尼人,手拉着手,围火跳起了大三弦舞。
他们纵情地跳着、笑着、舞着、歌着。不是为了观众,也不是为了“公关”,仅仅为了晴朗的石林之夜,仅仅因为心中充满了欢乐。
我也身不由己被卷进了这不需任何技巧的歌舞。
人们唱起了《远方的客人请您留下来》那支歌。
这支曾在第六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会上获金质奖章的歌,此刻被一种质地石头般朴实无华的嗓音唱出,我的心前所未有地颤动着,青春、故乡、爱情这些沉睡了的理想一一欣然醒来。
也许,戴着包头,背着箩筐,穿着长衫的阿诗玛也要步入人丛中了。是的,与其在悬岩上被展览千年,不如成为一个真实的人狂欢一刻。
据说到了火把节,石林之夜更是篝火堆堆,歌舞处处。在金色火光的映照下,整个石林是否都会活泼灵动一如欢乐的人群呢?
我想,回答应该是肯定的。